2018年聖誕禮物

分享我的聖誕禮物。寫文章的心得。 想寫出好文章,基礎是大量閱讀。僅就文字而言,好的中文,來自古文,加上清晰的邏輯。古文,我覺得《古文觀止》、《史記》、《昭明文選》值得讀。邏輯,需要找一本大學邏輯教材,還有讀西方大家的作品。書要反覆讀。讀很多遍。隨著自己成長,同一篇文章的理解不一樣。這是談文辭。 觀點,要讀歷史和高明人的見解。氣韻,來自內省和對人類固有弱點的悲憫,以及對更高價值的堅信與堅守。 學會使用碎片時間。使用Kindle等閱讀器,讓自己在碎片時間可以讀書。使用工具,把youtube上的講座扒下來變成音頻,放到隨身設備裡,隨時可以聽。 還有個重要問題:為什麼要讀書?每個人答案不同。就我而言,我不得不讀。從很小的時候,我就發現,我和司馬遷、李白的內心更近。而周圍人多是惡意和傷害。讀書、聽音樂、欣賞藝術作品、逛大都會博物館,於我而言,是內心和靈魂與眾多偉大靈魂相會,互相訴說和聆聽。於我而言,這是必需,而非可有可無。我們的人生,並非僅僅此時此地。偉大靈魂的和聲一直在奏響。和他們共鳴。讓身邊的人也共鳴。

記憶片段 (九)獄中生活

今天看到四位709被捕律師的妻子,李文足、王峭岭、原珊珊、劉二敏,公開剃光頭,表達對中共政權的憤慨和抗議。我的心被深深刺痛。她們的笑容與眼淚,我太知道背後的勇氣、決心。我內心悲憤,要多少人放棄尊嚴,才能在那片土地上,真正有每個人的尊嚴? 在獄中,獄方專門挑選刑事犯人,看管法輪功良心犯,這些犯人被稱為“包夾”。他們的主要任務,就是監控法輪功成員的言行、制止我們之間互相交談、欺辱法輪功成員、摧折我們的自尊。 我們大小便,必須身邊有“包夾”監控。我們在目光盯視下,脫了褲子,蹲下大便。這成為折辱我們的重要手段。“包夾”評論我們的隱私部位,還在我們小便的時候,突然從背後搡一下,讓我們在小便的時候時刻精神緊張。一次小便都斷斷續續,人很容易被完全摧折。他們不是對所有人如此。他們也挑容易欺負的人。 我小便時被人從身後搡一下,尿柱沒有完全中斷我就立刻轉身,獰笑著說,“我他媽嗞你丫挺的——”,一邊斷斷續續尿,一邊衝著搡我的人叉開腿走過去,我的尿淋到褲子上,嗞到地上,濺到我的鞋上,他的鞋上,他驚叫笑著跑,“我操,虞超你這孫子……”這種事情鬧不到警察那去,充其量算開玩笑過分。但是警察知道法輪功學員都是老實人,本分人,抹不下臉幹潑皮的事,就唆使流氓用潑皮手段折磨我們到每一分鐘。我尿溼的褲子、鞋,就靠自己體溫慢慢乾,但是以後所有人都要想想是否再搡我。他們洗衣服和我一樣不容易,每次洗衣時間很短,隔很長時間才能洗一次。他們不願有一滴我的尿濺到他們鞋上。 監獄里已經非常難了,人的思路容易卡在一件不順心的事情上發瘋或完全崩潰。那滴尿就可能是他最後一個爬不出來,在裡面發瘋的坑。他們不願有那滴尿。但他們不在乎搡我們的時候,我們是否痛苦。 我能給他們濺上那滴尿。濺上了,他們還得笑,表示自己開得起玩笑。因為他們裝出開玩笑的樣子折磨我。可是我更堅韌,他們就得裝到底。我在黑監獄對警察、武警經常微笑說一句話:“也許明天我就瘋了,可現在還沒有。” 一個王姓“包夾”,十分凶惡,折磨摧殘法輪功學員,曾經將縫衣針深深扎入吳瀛昌的肉里(網上誤作“吳引倡”)。我在小便的時候,他在我身後突然把頭從我右肩探過來,仔細看我如何撒尿。他呼出的熱氣吹在我右側臉頰。他希望我驚嚇和羞辱。 我泰然自若地尿,把頭向右一歪,幾乎和他頭碰頭。我們一起聚精會神觀賞尿從我體內噴出的弧線。我右臉感受到他左臉的溫度。我想他也能感受到我的溫度。我們一言不發。我努了努,用力嗞出最後的尿,用兩根手指夾住,抖了抖最後的幾滴,一邊把弟弟塞進褲襠,一邊輕笑著說,“你落下這毛病可不好。趕明兒回家了,公共廁所里街坊撒尿你也盯著雞巴看?街坊四鄰的,還不議論你?”他佩服地笑著點頭,知道我不怵他。 包夾的重要任務,是監控法輪功良心犯之間的對話,是否有法輪功內容,或者對政府不滿的成分。但是我所在監獄關押的法輪功成員,多是學歷高、有思想的,包夾總是擔心自己錯過某些表面普通但含義深刻,卻沒能彙報給警察的話。因為如果他們不彙報,別人彙報了,他們可能被取消“包夾”身份,因此可能失去快速減刑的獎勵。 在獄中,能否“嘩嘩”的撒尿,意味著你是否有足夠的男性能力,昭示著你出獄後能否再振乾綱。未來美好生活的期望,端賴此刻尿尿的衝勁。有人身體虛弱,尿尿就會分岔,而此時他就會遭到嘲笑。很不幸,我分岔。遭了這麼多折磨,我不分岔也難。 一班的班長魏宇,專門欺負法輪功,他知道我是刺兒頭,難弄,老看我不順眼,有次我差點在水房和他打起來。和我關係好的“包夾”怕我吃虧,七手八腳把我拉出去了。他和我不是一個班,我們一天僅有幾次的排隊集體上廁所,不是同一個時間,但是會有短暫交錯。他留心看我尿尿,對眾人高興地大聲喊:“噢~虞超撒尿分岔嘍!~” 我懶洋洋眼神空洞地盯著眼前的瓷磚, “嫉妒了吧?心裡羨慕就直接說,別不好意思。” “我操……你孫子……” “毛主席教導我們要一分為二,劉少奇纔搞合二為一:你反對毛主席?” “我操……” 他慌了,因為不知道我說的這些露骨的政治話語是什麼意思,是否該制止,是否該彙報,別的“包夾”是否會去彙報,是否會說他讓我大嘴巴說話,或者彙報他沒有及時彙報此事……因為別的“包夾”也恨他…… 斗轉星移,十年。我學會了大量監獄黑話切口,“砸窯兒”、“找亮兒”、“抖攅兒”,不少是連闊如提到的《唇典》中記載的流傳已久的江湖黑話。我低頭讀《尚書》、《楚辭》,抬頭就操對方十八輩祖宗。 我心裡有時奇怪。我是個風花雪月、讀楚辭、李白,嚮往春秋古風的人。我不知道命運為何安排我經歷這些。我覺得並不合適自己。 我的經歷,我自己做的事,春秋時代的人,自殺幾十上百次也該有了。我還活著。我讓這個世界變得好些了嗎?我放下的尊嚴,在這個世界上,讓更多人有尊嚴了嗎?我在問自己。 709律師妻子落髮明志 我敬重709律師和他們勇敢的妻子。你們讓世界看到正義、勇氣、堅毅。 我從小到大,大人見我第一句話就是:“還淘(氣)嗎?”,以至於我以為這是和小孩打招呼的必用語。後來我有了兒子,到兒童樂園見到其他小孩,我也問,“還淘嗎?”。後來我才慢慢發現,這句話不是專門和小孩打招呼的開場白。然後我纔知道,小時大人那樣問我,是因為我淘氣。 小學、中學,我經常被老師說是“害群之馬”,到了監獄,警察還罵我是害群之馬。管理我們分監區的曹姓警察升職了,回到關押我的監獄辦事,見到打掃衛生的我,問,“還鬧嗎?”,我笑了笑,心裡說,“我操,活了快四十年,怎麼人家還問我一樣的話?”

爲人類贏得尊嚴

今天看到四位709被捕律師的妻子,李文足、王峭岭、原珊珊、劉二敏,公開剃光頭,表達對中共政權的憤慨和抗議。我的心被深深刺痛。她們的笑容與眼淚,我太知道背後的勇氣、決心。我內心悲憤,要多少人放棄尊嚴,才能在那片土地上,真正有每個人的尊嚴? 在獄中,獄方專門挑選刑事犯人,看管法輪功良心犯,這些犯人被稱為“包夾”。他們的主要任務,就是監控法輪功成員的言行、制止我們之間互相交談、欺辱法輪功成員、摧折我們的自尊。 我們大小便,必須身邊有“包夾”監控。我們在目光盯視下,脫了褲子,蹲下大便。這成為折辱我們的重要手段。“包夾”評論我們的隱私部位,還在我們小便的時候,突然從背後搡一下,讓我們在小便的時候時刻精神緊張。一次小便都斷斷續續,人很容易被完全摧折。他們不是對所有人如此。他們也挑容易欺負的人。 我小便時被人從身後搡一下,尿柱沒有完全中斷我就立刻轉身,獰笑著說,“我他媽嗞你丫挺的——”,一邊斷斷續續尿,一邊衝著搡我的人叉開腿走過去,我的尿淋到褲子上,嗞到地上,濺到我的鞋上,他的鞋上,他驚叫笑著跑,“我操,虞超你這孫子……”這種事情鬧不到警察那去,充其量算開玩笑過分。但是警察知道法輪功學員都是老實人,本分人,抹不下臉幹潑皮的事,就唆使流氓用潑皮手段折磨我們到每一分鐘。我尿溼的褲子、鞋,就靠自己體溫慢慢乾,但是以後所有人都要想想是否再搡我。他們洗衣服和我一樣不容易,每次洗衣時間很短,隔很長時間才能洗一次。他們不願有一滴我的尿濺到他們鞋上。 監獄里已經非常難了,人的思路容易卡在一件不順心的事情上發瘋或完全崩潰。那滴尿就可能是他最後一個爬不出來,在裡面發瘋的坑。他們不願有那滴尿。但他們不在乎搡我們的時候,我們是否痛苦。 我能給他們濺上那滴尿。濺上了,他們還得笑,表示自己開得起玩笑。因為他們裝出開玩笑的樣子折磨我。可是我更堅韌,他們就得裝到底。我在黑監獄對警察、武警經常微笑說一句話:“也許明天我就瘋了,可現在還沒有。” 一個王姓“包夾”,十分凶惡,折磨摧殘法輪功學員,曾經將縫衣針深深扎入吳瀛昌的肉里(網上誤作“吳引倡”)。我在小便的時候,他在我身後突然把頭從我右肩探過來,仔細看我如何撒尿。他呼出的熱氣吹在我右側臉頰。他希望我驚嚇和羞辱。 我泰然自若地尿,把頭向右一歪,幾乎和他頭碰頭。我們一起聚精會神觀賞尿從我體內噴出的弧線。我右臉感受到他左臉的溫度。我想他也能感受到我的溫度。我們一言不發。我努了努,用力嗞出最後的尿,用兩根手指夾住,抖了抖最後的幾滴,一邊把弟弟塞進褲襠,一邊輕笑著說,“你落下這毛病可不好。趕明兒回家了,公共廁所里街坊撒尿你也盯著雞巴看?街坊四鄰的,還不議論你?”他佩服地笑著點頭,知道我不怵他。 包夾的重要任務,是監控法輪功良心犯之間的對話,是否有法輪功內容,或者對政府不滿的成分。但是我所在監獄關押的法輪功成員,多是學歷高、有思想的,包夾總是擔心自己錯過某些表面普通但含義深刻,卻沒能彙報給警察的話。因為如果他們不彙報,別人彙報了,他們可能被取消“包夾”身份,因此可能失去快速減刑的獎勵。 在獄中,能否“嘩嘩”的撒尿,意味著你是否有足夠的男性能力,昭示著你出獄後能否再振乾綱。未來美好生活的期望,端賴此刻尿尿的衝勁。有人身體虛弱,尿尿就會分岔,而此時他就會遭到嘲笑。很不幸,我分岔。遭了這麼多折磨,我不分岔也難。 一班的班長魏宇,專門欺負法輪功,他知道我是刺兒頭,難弄,老看我不順眼,有次我差點在水房和他打起來。和我關係好的“包夾”怕我吃虧,七手八腳把我拉出去了。他和我不是一個班,我們一天僅有幾次的排隊集體上廁所,不是同一個時間,但是會有短暫交錯。他留心看我尿尿,對眾人高興地大聲喊:“噢~虞超撒尿分岔嘍!~” 我懶洋洋眼神空洞地盯著眼前的瓷磚, “嫉妒了吧?心裡羨慕就直接說,別不好意思。” “我操……你孫子……” “毛主席教導我們要一分為二,劉少奇纔搞合二為一:你反對毛主席?” “我操……” 他慌了,因為不知道我說的這些露骨的政治話語是什麼意思,是否該制止,是否該彙報,別的“包夾”是否會去彙報,是否會說他讓我大嘴巴說話,或者彙報他沒有及時彙報此事……因為別的“包夾”也恨他…… 斗轉星移,十年。我學會了大量監獄黑話切口,“砸窯兒”、“找亮兒”、“抖攅兒”,不少是連闊如提到的《唇典》中記載的流傳已久的江湖黑話。我低頭讀《尚書》、《楚辭》,抬頭就操對方十八輩祖宗。 我心裡有時奇怪。我是個風花雪月、讀楚辭、李白,嚮往春秋古風的人。我不知道命運為何安排我經歷這些。我覺得並不合適自己。 我的經歷,我自己做的事,春秋時代的人,自殺幾十上百次也該有了。我還活著。我讓這個世界變得好些了嗎?我放下的尊嚴,在這個世界上,讓更多人有尊嚴了嗎?我在問自己。 709律師妻子落髮明志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我敬重709律師和他們勇敢的妻子。你們讓世界看到正義、勇氣、堅毅。 我從小到大,大人見我第一句話就是:“還淘(氣)嗎?”,以至於我以為這是和小孩打招呼的必用語。後來我有了兒子,到兒童樂園見到其他小孩,我也問,“還淘嗎?”。後來我才慢慢發現,這句話不是專門和小孩打招呼的開場白。然後我纔知道,小時大人那樣問我,是因為我淘氣。 小學、中學,我經常被老師說是“害群之馬”,到了監獄,警察還罵我是害群之馬。管理我們分監區的曹姓警察升職了,回到關押我的監獄辦事,見到打掃衛生的我,問,“還鬧嗎?”,我笑了笑,心裡說,“我操,活了快四十年,怎麼人家還問我一樣的話?”

雪國冬景之一

寒冷溼潤的美國北部,所有植物都被一層白霜裹住。樹樹銀條,背襯著灰色的天空,明亮耀眼。陽光穿過烏雲的縫隙,從側面照射下來,我周圍一片明亮。美麗奇異的景色,讓我心動。 在中國,從小到大,春夏秋冬,各種景色都讓我內心有種惆悵,難以舒懷。即便是花好月圓,良辰美景,美酒高朋,也難掩內心迴響李白《春夜宴桃李園序》,「天地者萬物之逆旅,光陰者百代之過客」如此的感嘆。更不要說西湖的陰晴變態,嶺南的火紅木棉。我第一次在華南農學院見到高大的木棉樹,內心震動。火紅的木棉花,象是仁人志士胸中的志氣和鮮血,泰然噴出。我差點掉淚。 在美國,無論是明月高懸,還是湖光瀲灩,還是浩瀚大洋,我眼裡,只看到不同的美景,內心再也沒有在中國的那種惆悵。我不知我在中國曾經付出過什麼,從小輾轉反側,寤寐思服,上下求索。我覺得美國和中國,就象完全隔開的兩個世界。

人生匆匆

我的一位澳洲同修突然去世了。不到一天之前她還在臉書上發佈了狀態更新。心情沉重惋惜。 幾年中,我有六位臉書朋友去世。 不知爲何,想起在獄中的冬天,我摔傷右腳。可能骨頭摔壞了,腳踝腫得快和小腿一樣粗。每一秒鐘都不間斷地疼。獄醫說“沒事”。給了我幾片白色止痛片,沒做任何其他處理。 幾乎在同一時間,清華同學王爲宇在同一監獄,被踢斷右腳跟腱。從那時候到出獄後數年,我右腳一直咯嘣咯嘣響。在獄內我右腳還沒全好的時候,我怕肌肉萎縮,我就一瘸一瘸原地小跑,身上穿着赭紅色破毛衣,是我從監獄垃圾堆撿的。回來洗出好幾盆泥水,晾乾穿上了。袖口脫了線,跟着我手臂滴里耷拉晃。 其他犯人看我瘸腿原地跑,笑着說“虞超你真成華子良了”。華子良是中共著名宣傳小說《紅巖》中的人物,在重慶歌樂山渣滓洞軍統獄內裝瘋跑步,活到最後。我聽了也笑了,估計是獰笑。 獄方不讓我們買毛衣,說是怕我們拆開線,搓成繩上吊自殺。我私下煽動別的犯人說,他媽的,用個毛衣就怕我們自殺,你發給我鐵鍬讓我幹農活的時候,不怕我用鐵鍬拍死你? 我那時一邊原地跑,一邊不知道這條路跑到什麼時候是個頭。但是我咬緊牙關跑。我還讀柏拉圖、《資本主義、社會主義和民主》、期貨從業人員資格考試、宏觀經濟學、微觀經濟學、軟件工程等等,不是光煽動犯人不滿情緒。 我就從那時一直跑到現在。右腳現在全好了。人生匆匆,儘量努力讓自己更好,讓世界更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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