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父親的人生盡頭
在人生的盡頭和我爸聊天。 我爸說,“我這輩子就在人民大學呆著,你的一生真是豐富。我有時候一個人想,虞超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啊。”我內心沉重,但是又忍不住笑了。內心沉重是因為,我爸是人生中最不瞭解我的人。我就是他兒子,所有的成長、選擇,就在他眼前,他就是不理解。他說,“對你我百思不得其解”。中共剛開始鎮壓那些年,他多次說,“你媽要活著,你就不會這樣了,你聽你媽的話。”我當時心想,你也不瞭解我,也不瞭解媽媽。不過幸虧我媽走得早,不然那些事得讓她心疼死。笑了是因為,我人生中的大動作,在當時都是不得不做的唯一選擇。中共鎮壓法輪功,我不能不反抗啊。在逃亡、監禁的各種痛苦中,我想過幾十上百遍,想來想去,我非上不可,我不能退啊。我笑了,對我爸說,“我是衝鋒陷陣的人,爸,從小就是。你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。” 我在上清華時就煉法輪功,我爸和他的妹妹、妹夫鄙夷得不行。他們覺得我無能、愚蠢、沒見識。我姑父說,“你這算怎麼回事,你去佛學院還能有個碩士學位呢!”我瞠目不知所對。“佛學院”?“碩士”?下了大獄後,他們實在不明白我犯了什麼大事,怎麼判那麼重。中共怕丟臉,判決書上寫的是另外的原因。出獄後他們不知道我如何能出國並在美國落腳。我簡單告訴我爸,“美國需要我這樣的人。”他們看到我有份工作,兒子上了美國大學,他們一方面覺得這些實打實的利益重要,一方面覺得這和刑滿釋放人員的人生不搭。對我來說,工作只是掙口飯吃的途徑;我不為自己有能力溫飽顧盼自雄,就如我不會對阿拉斯加的黑熊肅然起敬,僅僅因為他一天能吃到幾十公斤新鮮三文魚。至於美國大學,外在的教育只是提醒,教育的核心在於自我教育。我不知道蘇格拉底和耶穌基督是哪所大學畢業的,什麼學位。 心情沉重、感慨。我剛出獄的時候,我爸對我說,“虞超啊,我快死了。”我說,“爸,我也快死了。”我爸很驚訝,問,“你怎麼快死了?”我說,“爸,你怎麼到現在還不知道,人一生出來就快死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