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看到四位709被捕律師的妻子,李文足、王峭岭、原珊珊、劉二敏,公開剃光頭,表達對中共政權的憤慨和抗議。我的心被深深刺痛。她們的笑容與眼淚,我太知道背後的勇氣、決心。我內心悲憤,要多少人放棄尊嚴,才能在那片土地上,真正有每個人的尊嚴?
在獄中,獄方專門挑選刑事犯人,看管法輪功良心犯,這些犯人被稱為“包夾”。他們的主要任務,就是監控法輪功成員的言行、制止我們之間互相交談、欺辱法輪功成員、摧折我們的自尊。
我們大小便,必須身邊有“包夾”監控。我們在目光盯視下,脫了褲子,蹲下大便。這成為折辱我們的重要手段。“包夾”評論我們的隱私部位,還在我們小便的時候,突然從背後搡一下,讓我們在小便的時候時刻精神緊張。一次小便都斷斷續續,人很容易被完全摧折。他們不是對所有人如此。他們也挑容易欺負的人。
我小便時被人從身後搡一下,尿柱沒有完全中斷我就立刻轉身,獰笑著說,“我他媽嗞你丫挺的——”,一邊斷斷續續尿,一邊衝著搡我的人叉開腿走過去,我的尿淋到褲子上,嗞到地上,濺到我的鞋上,他的鞋上,他驚叫笑著跑,“我操,虞超你這孫子……”這種事情鬧不到警察那去,充其量算開玩笑過分。但是警察知道法輪功學員都是老實人,本分人,抹不下臉幹潑皮的事,就唆使流氓用潑皮手段折磨我們到每一分鐘。我尿溼的褲子、鞋,就靠自己體溫慢慢乾,但是以後所有人都要想想是否再搡我。他們洗衣服和我一樣不容易,每次洗衣時間很短,隔很長時間才能洗一次。他們不願有一滴我的尿濺到他們鞋上。
監獄里已經非常難了,人的思路容易卡在一件不順心的事情上發瘋或完全崩潰。那滴尿就可能是他最後一個爬不出來,在裡面發瘋的坑。他們不願有那滴尿。但他們不在乎搡我們的時候,我們是否痛苦。
我能給他們濺上那滴尿。濺上了,他們還得笑,表示自己開得起玩笑。因為他們裝出開玩笑的樣子折磨我。可是我更堅韌,他們就得裝到底。我在黑監獄對警察、武警經常微笑說一句話:“也許明天我就瘋了,可現在還沒有。”
一個王姓“包夾”,十分凶惡,折磨摧殘法輪功學員,曾經將縫衣針深深扎入吳瀛昌的肉里(網上誤作“吳引倡”)。我在小便的時候,他在我身後突然把頭從我右肩探過來,仔細看我如何撒尿。他呼出的熱氣吹在我右側臉頰。他希望我驚嚇和羞辱。
我泰然自若地尿,把頭向右一歪,幾乎和他頭碰頭。我們一起聚精會神觀賞尿從我體內噴出的弧線。我右臉感受到他左臉的溫度。我想他也能感受到我的溫度。我們一言不發。我努了努,用力嗞出最後的尿,用兩根手指夾住,抖了抖最後的幾滴,一邊把弟弟塞進褲襠,一邊輕笑著說,“你落下這毛病可不好。趕明兒回家了,公共廁所里街坊撒尿你也盯著雞巴看?街坊四鄰的,還不議論你?”他佩服地笑著點頭,知道我不怵他。
包夾的重要任務,是監控法輪功良心犯之間的對話,是否有法輪功內容,或者對政府不滿的成分。但是我所在監獄關押的法輪功成員,多是學歷高、有思想的,包夾總是擔心自己錯過某些表面普通但含義深刻,卻沒能彙報給警察的話。因為如果他們不彙報,別人彙報了,他們可能被取消“包夾”身份,因此可能失去快速減刑的獎勵。
在獄中,能否“嘩嘩”的撒尿,意味著你是否有足夠的男性能力,昭示著你出獄後能否再振乾綱。未來美好生活的期望,端賴此刻尿尿的衝勁。有人身體虛弱,尿尿就會分岔,而此時他就會遭到嘲笑。很不幸,我分岔。遭了這麼多折磨,我不分岔也難。
一班的班長魏宇,專門欺負法輪功,他知道我是刺兒頭,難弄,老看我不順眼,有次我差點在水房和他打起來。和我關係好的“包夾”怕我吃虧,七手八腳把我拉出去了。他和我不是一個班,我們一天僅有幾次的排隊集體上廁所,不是同一個時間,但是會有短暫交錯。他留心看我尿尿,對眾人高興地大聲喊:“噢~虞超撒尿分岔嘍!~”
我懶洋洋眼神空洞地盯著眼前的瓷磚,
“嫉妒了吧?心裡羨慕就直接說,別不好意思。”
“我操……你孫子……”
“毛主席教導我們要一分為二,劉少奇纔搞合二為一:你反對毛主席?”
“我操……”
他慌了,因為不知道我說的這些露骨的政治話語是什麼意思,是否該制止,是否該彙報,別的“包夾”是否會去彙報,是否會說他讓我大嘴巴說話,或者彙報他沒有及時彙報此事……因為別的“包夾”也恨他……
斗轉星移,十年。我學會了大量監獄黑話切口,“砸窯兒”、“找亮兒”、“抖攅兒”,不少是連闊如提到的《唇典》中記載的流傳已久的江湖黑話。我低頭讀《尚書》、《楚辭》,抬頭就操對方十八輩祖宗。
我心裡有時奇怪。我是個風花雪月、讀楚辭、李白,嚮往春秋古風的人。我不知道命運為何安排我經歷這些。我覺得並不合適自己。
我的經歷,我自己做的事,春秋時代的人,自殺幾十上百次也該有了。我還活著。我讓這個世界變得好些了嗎?我放下的尊嚴,在這個世界上,讓更多人有尊嚴了嗎?我在問自己。
我敬重709律師和他們勇敢的妻子。你們讓世界看到正義、勇氣、堅毅。
我從小到大,大人見我第一句話就是:“還淘(氣)嗎?”,以至於我以為這是和小孩打招呼的必用語。後來我有了兒子,到兒童樂園見到其他小孩,我也問,“還淘嗎?”。後來我才慢慢發現,這句話不是專門和小孩打招呼的開場白。然後我纔知道,小時大人那樣問我,是因為我淘氣。
小學、中學,我經常被老師說是“害群之馬”,到了監獄,警察還罵我是害群之馬。管理我們分監區的曹姓警察升職了,回到關押我的監獄辦事,見到打掃衛生的我,問,“還鬧嗎?”,我笑了笑,心裡說,“我操,活了快四十年,怎麼人家還問我一樣的話?”